一

　　那是一个寒冷的星期六的早晨。琼•米尔斯起来做完早餐，她和丈夫乔治互相凝视了一下，然后把孩子们都叫起来，举行了一个家庭会议。当时，他们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二岁。他们凝神听着，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房间里很静，她努力用平和的语气告诉他们一件事，“我和你们的父亲决定离婚了”。

　　劳瑞和米切尔呆住了，“不!”他们抗议着。年龄较小的克瑞斯哭着向楼梯跑去，他站在阳台上喊道：“同学和老师说，离婚是语言中最丑恶的字眼。”当时，琼•米尔斯涌出一种可怕的幻觉，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仿佛墙壁和屋顶正坍塌下来，有关家庭所有的回忆、习惯、想象都在一阵阴冷的飓风中化为碎片。

　　琼•米尔斯对孩子们冷静的说：我们俩任何一个人都会告诉你，我们从未有过象这样痛苦的时刻。我们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既不是谁有了什么丑事，也不是因为经常争吵，只是由于长期以来在我们中间默默滋长着一种感情隔膜和抑郁的气氛。所以，近两年来，我们经常讨论这个问题，并寻求解决的办法。我们谁也没想到要离婚。但是，我们终于明白了，唯有离婚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当然，最好的选择并不意味着没有痛苦。

　　在孩子们的眼睛里，她看到了失望与责难，母亲是不能离开家的。“我仍然是你们的母亲，”琼•米尔斯许诺着说，“我要尽我的责任，我爱你们——你们会看到这一点的。”他们呆呆地看着她，露出失落感和被遗弃的神情，然后走开了。房间里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

　　二

　　琼•米尔斯和丈夫也曾试图单独解决他们的问题，但是谁也听不进另一个人的话。各种劝告也未帮助她们。当他们能静下心来权衡利弊时，他们知道了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尽管他们是不幸福的一对儿，可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曾有过共同的憧憬。现在，他们仍然能在一起怀念逝去的美梦。更难得的是，当他们讨论离婚的具体步骤时，他们还能彼此友好相待。他们一起拟出了离婚的协议，包括一些微不足道的方面。他们的安排对双方都有利。

　　琼•米尔斯夫妇所做的每一项决定都饱含着深刻的情感因素。对一个刚读大学，一个正在念高中和另一个读初中的孩子，尽力保持他们生活在一起。丈夫将留在这所房子里，象以往一样作一个父亲，保有着她们的财产连同他的收入一起来供养孩子们。琼•米尔斯离开家，靠写作维持生活。 但琼•米尔斯必须住在他们附近，这样仍然可以尽作母亲的责任。——这就是她们达成的离婚协议。

　　但是.真正实行起来可不容易。 琼•米尔斯说，从童年起，家庭就一直是她心灵和思想的支柱。当她写作时，家庭也是她表现的主题。她一直以来认为，如果离开了家，那么，她的心灵如何得以慰藉?她还能写什么?她怎么生活?她怎么履行作母亲的职责呢?

　　在附近一个城市里，琼•米尔斯找到一套房间。在她离家的那一天，前丈夫借口出差去了，孩子们在黎明前也都悄悄地溜走了，他们不愿意目睹这一场面。琼•米尔斯久久地站在门口台阶上，浑身颤抖着，泪水模糊了双眼。最后，还是离去了。天黑前，在家里人都回来的时候，她给家里挂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孩子只是哭，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三

　　琼•米尔斯夫妇是八十年代结婚的。她们两个都是性情温和，拼命工作，并且各自接受了生活赋予她们的角色：丈夫乔治致力于工作，挣钱养家，并主宰着家中的大事，琼•米尔斯顺从他的意志，照顾和培养孩子。

　　不久后，她们就固定在自己的角色中了，而且关心的事情各不相同，有时就发生冲突。当然，她们也有自己的好时光。她们也交流着自己的感受，但从未涉及重要的问题。对待失败，她们一笑了之.当她们不愉快时，就听从来自各方面的劝告，努力奋斗，使自己快活起来。

　　孩子们不知不觉地长大了，丈夫的工作也越来越多，回家也越来越晚。她感觉自己却无声无息地从家庭的意识中消褪了。婚姻中几乎失去了爱的动力，变得索然无味。琼•米尔斯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中：一方面她热爱家庭，热爱家庭的礼仪，家务活和它的方方面面，另一方面，每一天她都感到越来越失望，她感觉应该喊出自己的心声。

　　冒着失去原有角色的危险，她找到了表现自己的方式。她开始写作，在她的笔下，所有别人无法窥见的欢乐与情感都滔滔不绝地倾泄出来。这是一种向自己的知音(尤其是家庭中的知音)诉说自己内心感受的方式。“看吧，我也在你们中间，我思考、感受、追求，我也是一个存在”。她发现我最广泛的读者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家庭之外.她希望在家中找到知音，但最后只是失望。她只好寻求职业上的安慰。渐渐地，琼•米尔斯痛苦地发现，她可以按自己的意志去生活，她能够实现我自己的愿望。

　　家庭观念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显出习惯的力量，她说，她的心中也交织着矛盾与斗争。她和丈夫也曾共同努力重新认识她们的婚姻，并寻求使每个人都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的方式。但是，已经为时太晚了，十几年来她们一直沿着各自的规律生活，这最终毁掉了她们的婚姻关系。

　　四.

　　在琼•米尔斯单独生活的第一天，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和她悲惨的想象恰好相反的事情。下午她有了一段空闲的时间，她绕着自己的新住所转来转去，好象在研究她自己究竟在哪里。她很惊讶地看到，到处都是一片静谧，她的餐具整整齐齐地放在架子上，孩子们的照片挂在随时可见的地方，—把摇椅安闲地躺在阳光下，一扇窗户敞开着，窗帘在风中轻柔地飘动。

　　她伫立沉思，才明白这平静是属于自己的。因为它是她奋力争得的。胜利的喜悦涌上梅的心头。在以往的生活中，她一直按照别人的意志安排生活。现在她要依照自己的意愿作一个新的女人了。她兴奋的在网上和朋友说着，离婚后的这些新鲜的，令她愉快的感受。

　　在以后的几天中，一个微妙的意识在她头脑中扎下了根。当然，她决非兴高采烈地抛弃那些失去的东西，但是如果眼前这一切就是她付出高昂代价所换取的未来，那么理智告诉我们大家，她这样做是值得的。

　　她时时想着孩子们。多年来，她一直准备着适应这个巨大的转变。的确，孩子们面对父母离异，象我们大人一样，需要时间来悲痛、愤怒和接受现实。琼•米尔斯说：“对爱的信心使她等待着他们的理解。”

　　五

　　有一天，她正在写作，忽然听到了他们上楼的声音，三个孩子是结伴而来的。他们发现琼•米尔斯很快乐，毫无戒心地欢迎他们，就急切地涌进屋子.“真静啊，”劳瑞说。“妈妈，这屋子里的一切都象你一样。”已经是高中生的女儿米切尔沉思着说，这句活真是一语中的。她的心惊悸起来。克瑞斯拿起了她最喜欢的碗，专心地审视它，确认这就是妈妈原来用的那个碗后，才小心地放下。他微笑地直视着琼•米尔斯的眼睛，仿佛宽慰地发现，妈妈没有随便放弃她所珍爱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琼•米尔斯也明白了：他们三个人已经停止了评判“离婚”的对错。他们正在努力弄明白琼•米尔斯和他们到底谁是正确的。琼•米尔斯让孩子们都紧靠着她，很长时间以来，她们第一次显得如此轻松、融洽。

　　以后的几天里，琼•米尔斯一直怀着慈爱和好奇想念着他们和他们探索式的来访。现在，她明白了，他们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令人惊讶的温柔说明，当自己不在他们中间时，他们一定发现在他们的生活中我仍然存在着。

　　孩子们开始经常到琼•米尔斯这儿来了。他们终于不再以“访问”的身份出现了，他们象到自己家一样来来往往，和她一起吃饭、散步。他们还给琼•米尔斯带来食品和用品。他们感慨而又满足地吃到一顿妈妈做的饭，也七手八脚地自己做起莱来，使琼•米尔斯吃了一惊。

　　他们还在捉摸着她。琼•米尔斯察觉到他们充满疑问的眼光，处处追随着她。为什么她会有一种清醒的幸福感，他们是幸福的一部分吗?如果离婚是可怕的(事实也是如此)，那么破裂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他们也在一起交谈，但还没有涉及主要的问题。使她们快慰的只是短暂地团聚在一起。有一天，孩子们张开双臂拥抱了琼•米尔斯。一种新的喜悦震颤着梅全身，好象使她的精神升华到一个更高远而壮观的境界。她看到了希望。

　　然而，当第冬天到来时，琼•米尔斯开始感到不安了。离婚会给所有的人带来创伤。孩子们也会象现在这样轻易地躲过它的伤害吗?

　　她觉得他们在独立之前，应该有更坚实的生活基础。现在，他们突然飞跃了，而且各自不同。琼•米尔斯在等待着，但也有些恐慌。他们在两个家中来来往往，倾诉他们的苦恼，主要的问题是大人给他们的信仰——美好的爱情、理想的父母、合家欢乐等等带来了一道裂痕。

　　琼•米尔斯首先想到的是，应该做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的是倾听。当我们心神不定时，我们最需要的不也是让别人倾听自己吗?所以，正象希望别人倾听自己的诉说一样，梅也倾听着他们的倾诉，同时思考着。

　　孩子的心情有时会很沮丧，烦恼，但还能把这些烦恼倾诉出来。经常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简直象围攻一样。这正是离婚所引起的最后的，也是最痛苦的惊悸。它应该给了所有理智的离婚者，都上了关于爱的严肃的一课。

　　六

　　离婚后，琼•米尔斯和前夫都支持对方仍然尽到父母的责任。他们尽父母责任的方式很不相同，但谁都不想改变。他们之间仍保持公开的联系，和孩子们之间也是这样。因此，离婚之后，她和他还是不可避免地经常见面。他们尽量使对方在这种场面中感到舒服。他们还有各种聚会——非正式的晚餐，孩子的生日，以及节日的晚上同孩子们去参加一些愉快的活动等等。一开始，虽然有些尴尬，但这些聚会对他们是很有益处的。

　　他们将孩子们的生活尽量安排得舒适。他们的孩子无论从年龄上还是判断力上都足以自立了，他们能够选择自己的道路。琼•米尔斯经常会提醒自己：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而孩子们是我们共同的。大人将保持各自的生活方式。

　　第一年过去了，他们的心都踏实下来.孩子们正在学校学会用长远的眼光来解决问题的方法。有一天，他们跑到琼•米尔斯这里，以恍然大悟的口气说，“你和爸爸对生活的追求真是太不一样了，我们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在一起凑合这么长的时间……。琼•米尔斯听见这样的话心里笑了。

　　后来，“离婚”不再是孩子们注意的中心了。他们开始了自己新的学习和生活，如果他们跌倒，就会自己爬起来，如果他们成功了，他们就共享胜利的喜悦，两个人都成长起来了。

　　两年后，劳瑞已经大学毕业了，女儿米切尔考上大学了。他们的老房子卖出去了，事情也有了最后的结局。琼•米尔斯的前夫乔治又结了婚。孩子们重新组合起他们的家庭，包括他们的继母和她的一个女儿。琼•米尔斯自己也有了新的男友，大家都渴望着开始新的历程。他们各自去开拓新的生活。他们知道自己属于谁，这种隶属关系是他们自由选择的结果。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各自过着充实的生活，她经常和孩子们打着电话互通情况。

　　一天晚上，因克瑞斯初中毕业，琼•米尔斯和前夫一家的晚餐持续了很久，他们不断地交谈着，他们体验到一种特殊的幸福。克瑞斯张开双臂，做了一个热烈的姿势，狂喜地喊道：“妈，哥、姐姐，爸看我们呀，我们是一个怎样的‘幸福’的家庭啊!”

　　请不要误解，从离婚到目前的状况，对任何离婚的家庭都是一个艰难的历程。琼•米尔斯和她的孩子们都希望能在一个持久的婚姻中创造他们眼前这种幸福。确实，孩子们自己也想获得那种美满的婚姻。琼•米尔斯和前夫对他们抱着很大的希望。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把一个家庭维系到一起。这是琼•米尔斯自己创造的奇迹。当然他们不是唯一的例子。许多“破裂”的家庭都成功地把破碎的部分重新弥合在一起。成员虽然变化了，但仍然是一个友好的家庭，有时甚至比以往更牢固。

　　离婚后琼•米尔斯的生活灿烂如花。今年冬天，琼•米尔斯又结婚了，还举行了一个甜蜜而庄重的仪式。看着这对新婚的恋人，人们不禁感慨万分.啊!又一个新的家庭结合到一起了……